008

元乾当然没有看他他父亲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

他骤然跨到元凌面前，故意摆弄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宝剑，道：“你是哪来的小白脸？本世子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一番不可。”

说着，元乾就要拔剑，可他拔剑的手被元凌的一只手按住了。

那只手，纤细，柔软，就那样轻轻的按在元乾拔剑的手上，元乾就不敢再动了。

那只手扣住了他的命门。

元凌笑盈盈道：“你这把剑真是漂亮，可漂亮的剑最好当个装饰，不要用来杀人。”

贤亲王连忙上前，对他行礼道：“犬子鲁莽，是在下管教不周，请恕罪，请恕罪。”

好奇怪，他堂堂一个亲王，竟然在一个少年公子面前自称在下。

沈边天却哈哈笑道：“小乾儿还这般意气用事。”

贤亲王也赔笑着说道：“小孩子家家的难免会这个样子。”

元凌松开了元乾的手，也轻笑道：“我是不该与一个小孩子的计较。”

元钱的脸此时一阵红一阵白，他默默的退到了贤亲王的身后，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沈边天道：“山庄里已经备好了酒席，大家不妨入座，边吃边说。”

吃饭的时候元凌是绝不会讲一句话的，他的眼中只能看到吃的，可能是这一路上他吃的东西都非常差强人意，现在终于有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元凌就只顾得上吃了。

他吃得很快，却很文雅，绝不会给人狼吞虎咽的粗俗之感，反而看他吃饭就会觉得非常幸福。

沈边天明显对这个儿子的失而复得非常的开心，尽管他一直笃定沈岸是被轻一居士捡走了，尽管江湖上沈岸出道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但真正见到儿子和只是听别人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恨不得用一顿饭的时间把这十五年来的父爱都补偿给沈岸。

但这显然对沈岸来说是有些吃不消的，他现在尚不能接受自己突然之间就成了沈边天的儿子这件事，更不必说这位从天而降的父亲对他过分的关怀。

命运仿佛给他织了一张大网将他紧紧地卷在其中，只能被迫的往前，却看不清前路。

到了无暇山庄，当然就要在这里住上一晚，沈边天甚至把就住在泉城家离山庄连两条街都不到的袁琚寿都留了下来。

沈岸住到了山庄里那个一直以来为他留着的院子里，他的心中里乱哄哄的一片，脑子里闹哄哄的一团，实在是睡不着觉，就起身去找元凌。

元凌刚刚沐浴完，地上还有着一圈浴桶留下的水痕，他整个人好像都被雾气笼罩着，慵懒中竟给人一种淫靡的感觉。 

他穿着一身很浅淡的略有些宽松的青布衣服，半干的头发只从侧边梳了两缕到后面绑起来防止影响视线，其他的便铺散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看了一眼沈岸，道：“想问什么？”

沈岸没想他这么直接，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一个思绪，只好道：“我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元凌道：“那就不要问，跟着我就好了。”

沈岸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元凌道：“你现在后悔跟着我了？”

沈岸道：“非常后悔。”

元凌道：“晚了，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不可能回头了。”

他看着沈岸，坚定而又严肃的说道：“不能回头了，我给过你一次反悔的机会，从现在起，哪怕是走向地狱，你都得陪着我，不能回头了。”

沈岸问道：“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元凌道：“我要让你知道，你到底是谁。”

沈岸再问：“你的意思，我不是沈盟主的儿子？”

回答沈岸的是沈边天，他一边推门进来，一边说道：“你的确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他将门仔细关好，示意沈岸在桌边坐好，自己也郑重的坐在了他的对面。

沈边天道：“轻絮出生的时候身体一直非常不好，当时有郎中说她活不过三岁，她刚满三岁的那段时间我和夫人一直提心吊胆，大夫也随时都在家里候着，有一次到京城探访名医的时候，我在护城河边上捡到了一个婴儿。”

沈岸道：“那个婴儿就是我？”

沈边天点点头，道：“大概是善有善报，我把你带回家之后，轻絮的身体竟然逐渐好转了，也正是那个时候，我结识了前任武林盟主，我虽年少成名，但若没有那几年前盟主的教导，现在的武林盟主也不会是我。”

沈岸道：“所以您一直都觉得这一切的功劳都是因为您的一念善意，救了我？”

沈边天道：“就算没有后面的事，我也会救你，但大概也是因为这些事，我觉得你也许真的是上天赐给我的儿子。”

沈岸问道：“所以您也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人？”

沈边天摇摇头，道：“我虽然不知道，但我却觉得他是故意要让我捡到你的，我记得当时你睡得很香，一看就是被刚刚丢弃的，而且包着你的襁褓不会是穷苦百姓用得起的。”

沈岸面色惨淡，喃喃着问道：“既然是富贵人家，为什么会丢掉我？”

沈边天没有讲话，元凌回答了他，他的脸色是沈岸从未见过的苍白，眉头深深的皱着，似乎在经受着巨大的痛苦。

元凌道：“每一个人都是有苦衷的。”

沈岸道：“所以你是知道我的身世的。”

元凌道：“我知不知道一点也不重要，因为没有人可以证明你的身份，我空口白话的说出来，除了让你死的快一点，也没什么别的意义了。”

沈边天看了元凌许久，才终于道：“当年要我捡到小岸是殿下安排的？”

元凌道：“不是我，安排这件事的人早就被杀了。”

沈岸却问道：“我若要离开，你会怎么样？”

元凌问他：“你不是说要跟着我的吗？”

沈岸道：“我其实忽然有些能够理解凤卿尘了。”

元凌的身子微微颤了颤，惨笑道：“那你走吧，我能拿你怎么样？”

沈岸忽然温柔的揉了揉元凌的头，他从没觉得面前的这个人这般的可爱，这般的脆弱。

他柔声说着：“我不在乎你到底怎么算计我，我也不在乎你到底还在算计着什么，你这么坏，这么毒，这么狠，可是我还是好喜欢你，还是想要跟着你。”

沈边天忍不住在旁边咳了两声，那声音很大，大到把元凌的脸震得泛起了薄红。

沈岸对着沈边天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喊道：“爹。”

沈边天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将沈岸扶了起来，看了看器宇轩昂的儿子，又瞄了瞄一边还在脸红的元凌，拍拍沈岸的肩，道：“你既然叫我一声爹，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爹都会在背后想办法帮你的。”

说完，沈边天离开了房间，出了门之后他暗暗的想到，不知道沈岸究竟是谁生出来的孩子，真是什么人都敢招惹。

元凌已经恢复了常态，娇声对沈岸说道：“沈哥哥，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呆瓜呢！”

沈岸叹了一口气道：“还好我总是知道，刚刚是个该聪明时候。”

元凌道：“所以我现在特别开心，再也没有人能像沈哥哥这般会哄我开心了。”

沈岸皱了皱眉头，道：“你明明比我大，哥哥哥哥的叫，你不害臊啊？”

元凌笑道：“我叫你哥哥，白白让你占了便宜，你不害臊，却问我害不害臊，你这个人果然是个不讲道理的。”

沈岸无奈道：“所以这会该笨的时候，我又不够笨了？”

元凌拍拍他的脸，嗔怪道：“还好我认栽了，毕竟沈哥哥连命都不要了，非得跟着我。”

沈岸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你故意让鹰楼雪楼的人追杀我，以此骗取我的信任，不但借机铲除了这两楼对玄鸾小堂的威胁，还正好能再一次骗凤姑娘替你办事，然后又把我带到了无暇山庄，让我知道了自己身世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有些点咬牙切齿的接着说道：“谁知道你之后还有多少阴谋诡计，我若不接着跟着你，之前岂不白上当受骗了？”

元凌仍是娇笑着道：“哎呀，沈哥哥，你再这么聪明下去，我可真生气了。”

沈岸冷冷道：“气死你。”

元凌只好故作生气，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真是个呆瓜，气死我啦！”

沈岸看了看他那张气咕咕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好啦，沈岸就是呆瓜，别生气了。”

元凌又是气冲冲的哼了一声，道：“我真的生气了，不好哄的那种！”

说罢，他背对着沈岸不再理人，活脱脱的是之前沈岸还以为他是女孩子时在船上生气的样子。

沈岸走到了他的身前，捧着元凌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那张面容，再看一百年也不会腻。

元凌忽然道：“沈岸，你说你长得这么丑，可我现在一看到这张脸就不生你的气了。”

沈岸附和道：“小丸子自己国色天香，看到我这么丑，怎么忍心生我的气。”

元凌伸出了一只手，轻轻的在沈岸的脸上抚弄着，浓黑的剑眉，深情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丰润的嘴唇，刀削斧劈般英俊的轮廓，越是触碰，越是欢喜。

他梦呓般说道：“仔细看看，我其实也没有见过你这般英俊的少侠了。”

沈岸笑道：“我本来就从没见过像你这般好看的人了。”

元凌痴痴的笑道：“我本就是最好看的，你当然以前不可能见过。”

沈岸问道：“不生气了？”

元凌道：“沈岸，那些话你能再讲一遍吗？”

沈岸想了想道：“我好喜欢你，我想一直跟着你。”

元凌似乎是醉在了这句话里，道：“真好，真好。”

沈岸轻轻的吻他，像是在拥抱最美妙的梦。

那么诡计多端阴险狡诈的人，尝起来却像小时候师父为了奖赏他刻苦努力时专门给他做的蜜糖。

元凌很快化成一汪春水软倒在了沈岸怀里。

他道：“沈哥哥，我还想再听一遍。”

沈岸道：“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以后的每一天你醒过来的时候，我都会告诉你，我好喜欢你。”

他们再一次亲吻在一起，仍然是轻轻的，甜甜的。

元凌很温柔，很认真的说道：“沈岸，我好喜欢你。”

他又说：“我这么坏，这么毒，这么狠，可我真的，好喜欢你。”

在那一瞬间，沈岸突然觉得，这天底下，谁的苦衷，也没有他怀里的人多。

他那样开心的笑着，到底有多痛呢？

直到沈岸把元凌抱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元凌才梦醒了一般的看着他。

沈岸道：“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元凌问道：“你这就走了？”

沈岸道：“马上一更天了，有什么事明天在算计吧，我回去了。”

元凌拉住了他的衣袖，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一点惊恐，问道：“你真的就这样走了。”

沈岸点点头，又亲了亲他的额头，道：“夜安，我走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元凌的房间，留下元凌在床上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片刻之后，元凌翻身下床，气得狠狠的跺了跺脚，骂道：“沈岸你个大呆瓜，这会该聪明了，怎么又笨得跟块木头似的。”

默了一会，他又自怨自艾道：“莫不是我表现的还不够清楚？”

最终，元凌还是挫败的躺回了床上，睡着之前他想到，我再也不要喜欢那个呆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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